my deity

黍离(二)

可惜地仙处似经涂抹,留有两字空白,不知师父当年在何地任职。


文曲星君正直仁厚,明理果决,是一个才德俱佳的神仙。就是老爱下凡当判官,什么赵广汉黄霸狄仁杰包拯宋慈,那些凡间传颂的名臣,全是他一人。他活了上万年的老妖精了,还和寿命只有几十年的凡人抢饭吃,简直过分。他要是每次下界都报备也就罢了,有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玩去了。偶尔点卯被点到就告个假,闭关游玩巡视凡间什么借口都用过了,连生病的谎也敢撒,真打量他脾气好不会捅给玉帝呀。他的官虽然是闲差,一年到头也没几件要事,那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常驻下界啊。甚至还搞出来个白审阳夜审阴,白天在凡间审案,晚上回来处理公务,也不嫌麻烦。当真是岂有此理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要不是他从中周旋,哪能那么逍遥自在。

他读着这些趣事,不禁想了解师父更多。好奇心一起,这才发现他对师父几乎是一无所知。

师父是谁呢?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然而他竟无法回答。他细细回想,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点印象。

石室中的存书,有师傅修行时所收集,有他自己所作。而他所作之书又可大略分为两类,一类是修行之时所作,多是一些修行的心得感想和历练时的游记见闻,字迹也清秀。一部分是他上天任职之后,多是缜密的推论和对天下各族各类生灵等的看法,字迹遒劲。从内容可看出,他曾任过很长时间的地仙,后来又上天为官。他在天庭地位应当不低,很有可能是任司法有关官职。因为很多议论都是天条律法之利弊。尤令人可佩的是,他所论旧天条不正之处应变之法与新天条无不相符。

但所有的书籍中,没有一句话能说明他是谁。没有一字,提起过他的生平。只有几卷书简最末,刻有一个名字:清源。

在洞府中留存的古书中,甚至连玉鼎真人是死于强修功法的传言都有,却没有一处提到过玉鼎真人的徒弟。就算师父的情形同他一般,难道他从未对人提起过自己的师承吗?

他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桩极大的隐秘。

这一切一定是师父自己设计好的,意在隐瞒身份。他年纪虽轻,却也曾随族长赴过天庭之会,也算见过些世面。

他敢肯定,凭师父之修为,一定是三界顶尖的人物,即使放在如今也绝不会逊于人下。如此人物必不会默默无闻,更何况他还曾上天为官。为何他没有一点关于师父的印象呢?或许,不是没有,是他不知道那说的是师父。

师父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他突然想起一直被忽略的那些物事,或许从中可以发现些踪迹。

他首先打开的,是几张画。一张是白云下青山旁,一湾绿水环桃林。还依稀见桃林掩映一户人家,炊烟正在升起。其余几张画中所绘皆是女子,或垂首抚琴,或轻抚花枝,或舒袖而舞。虽然大多只是简单的线条勾勒,但女子动人风姿却跃然纸上,极为传神。但画中女子却无一人露出面容,旁也无别字注说。只有一张画上,抄有一首《月出》。那张画上是月洒楼阁,女子倚栏而立,如梦如幻,那一定是他心爱之人,所以所作才如此动人。但这月下美人也是侧影,不见面容。

两张剪纸小像,仍是女子。

一方犬形的玉刻。

一个干枯的花环,施了法力,保存的很好。

只有这些了。这些一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这样精心地保存在这里。如果这是后来被放入洞府中的,那一定他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所以才藏下最宝贵的东西并留下功法来为自己的一身本领找一传承。但如是这样,那他该说明所遇劫难是什么,仇家是谁。若有人拜他为师,那也就负了与他报仇的责任。可是他非但不如此甚至连自己是谁也不透露。玉虚洞中留下的一切都是被精心选择过的,剔除了一切可以表明自己身份的物品。

为什么呢?有谁会苦心孤诣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一切都隐藏在迷雾之下,扑朔迷离。

他全部的发现,也只有这个洞府与书简上那两个小小的字了:清源。

清源,很干净清冷的名字。他决心从这个名字入手,查清师父的事迹。

下山之后,他便开始查找一切关于清源的事迹。没有多久,他便查到,灌口二郎神,道号清源妙道。他皱眉,二郎神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但似乎与师父联系不到一起。二郎神乃天界前司法天神,因多番阻挠新天条出世而被斩于昆仑山下,死后其欺君罔上、弄权朝野的诸多罪行被揭发,褫夺封号削去仙籍。而师父,回想石室中那些论述,他不信他会阻碍新天条。

但他还是去了灌江口。灌江口,人间俗谓天府之国。他行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百姓热情地向他指引川主祠的路径。他极惊讶,二郎神早已是两千年前的川主了,驻守在此的神祇不知已换了几任,但他们说起神庙,依旧称之为“二郎神庙”。在蜀人心中,此地的主人,庇护他们的神灵,永远都是二郎真君。那二郎神,果真是师父吗?

他在深夜潜进神庙,查看尘封的案卷。清源妙道真君名下的卷宗很丰厚,记载了他在此千年的活动。他确认了师父的身份,但却更疑惑了。灌江口的二郎神与天上的司法天神,实在太不像同一个人了。灌口的二郎神,慈悲而深受敬奉,无论是孝子为老人祈寿,还是相爱的男女求姻缘,总是有求必应,而信者更是遍及中原,甚至连极偏远的蛮荒地区也建有神庙。而天界的司法天神,位高权重,却暴戾阴狠,天册以“佞臣”定之。纵然他并不相信天册上钦定的记载,却也不能不承认曾经的司法天神的确做过许多有乖律法道德的事。在不知道他是师父时他对这样的人并不感兴趣。虽然他的死亡与其说是阻挠新天条不如说是做了玉帝的替罪羊。但每一个政客都有可能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何况犯错的还是三界之主,这样的结果再寻常不过。当初他略感奇怪的也只是他近乎横空出世式的上位,没有任何预兆就从一个普通的地仙成为了一人之下的重臣。但是,谁都可能渴望权力,可能想上天为官,只有师父不会。他写下过听调不听宣的,他亲口拒绝了玉帝的旨意。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去做了司法天神。

但那是什么事呢?

你一定知道吧?他对着庙后苍茫古树间一处小小的隆起低语。那里立有一块石碑:哮天忠义犬王之墓。《灌江口记事》中载,哮天犬是伴他最久的人,原为宠物后成下属,一直忠心耿耿追随左右。后来他死于昆仑山,哮天犬受激过甚精神失常,不仅忘记了自己是谁也退回狗身。哮天犬在山下发狂失踪,再被看到时已是川主庙旁的街市上了。他绕着庙宇打转,驱赶着所有接近的人,但失了法力的他只能对着结界吠叫,撞不破看不见的结界。还是梅山将军看到他,带回仙庙。哮天犬虽不再发狂攻击人,却仍未恢复正常,悲叫不食而死。梅山将军感其忠义,请封其为忠义犬王,葬于此处。

据说,疯掉的哮天犬曾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主人,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他是师父最忠诚的手下,他一定知道所有真相,可是没有一人问过他,实话是什么。他站在他的墓前,曾有过的怒气再次涌上来,师父,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天册相关的记载,尘封的故纸堆,夸张不稽的传说,只要跟他有关的,他通通收集,在零零散散、自相矛盾的记述中辨别着真假。他并不想验证或者推翻什么,他只想知道,他生死都不肯透露一毫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不信他的死,只是单纯的失势。

他逐渐知道了他曾参加过封神之战,知道了他曾力整朝纲使天庭风气为之一变,知道他曾苦恋月宫仙子至死不变……他知道了他的很多事,可是他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是他的上天和死亡,一定都和那个秘密有关。后来他终于想起,他还可以问族长。

族长皱了皱眉,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他算是一个禁忌。

为什么?

族长轻声道了一句话,他如遭雷击,蓦然明白了为何天册的记载上只有那短短几页,为何所有的书中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出身和亲人,纵使涉及到也语焉不详含含糊糊,仿佛他是凭空冒出来,在任地仙以前根本不存在一样。

三界至尊之甥,天庭长公主之子,华山三圣母之兄,现任司法天神之舅。个个都是三界中最显赫的角色,更牵扯到三界之主。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喜欢旁人议论师父,议论师父与他们的关系?便是三圣母虽然名义上只是地仙,实际上却连上仙也要尊崇巴结着的。

他忽然一阵难过险些无法继续问下去。

那些看不出样貌的剪纸画像,一定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也无法放下的珍宝,才如此珍之重之的藏在年少修行的洞府舍不得被毁弃。如今的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他的妹妹和嫦娥仙子。他或许在无人瞧见的暗夜一遍遍的思念着她们,那些画像或许是他寂寞又违心的漫长时日里唯一安慰。他是如此的珍视着他们,可是他们却以他为耻,连他的姓名也不愿忆起。

族长又说了许多。

他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在没有上天之前就很有名了,曾被称为战神。

他也曾救过母,据说还为此记恨了玉帝很久。

旁的也不知道,不过,他对我们还算好,几桩牵扯到咱们族和天庭的案子,他处理的都还算公允,至少比之前的神仙公正。

他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当然,师父说过,盘古开天地,万物生焉。虽形貌各异习性相殊,然皆有灵……神妖本同出一源,无高下优劣之分,应一体看待。

族长最后道,其实当年他死了是震动很大的。按他的本事,不应该连一个娃娃也对付不了的。

从族长那里告辞出来,他便决定去曾经的司法天神殿看看。

现在他坐在冷冰冰的大椅上,只有说不出的难过。他还是没能找出来那个缘由,但他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找出来又能怎样呢,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上天时,是带着形影不离的爱宠和六位结义兄弟一同上天的。那时的他是广被下界凡人信仰的清源妙道真君,在仙妖界他亦是无人敢小觑的二郎神。而在他死后,声名狼藉,众叛亲离,甚至连埋骨之所也无人知晓。在他失势之前,梅山兄弟早已站在了沉香那里。他没有其他亲信,所以昆仑山之战,只有他一个人。直到他被围攻致死后哮天犬才突然出现,却只见到了他的尸体。

那一场浩大的让他身败名裂的救母里没有人死亡,据说只能靠仁慈法力驱使的宝莲灯也曾奉他为主,曾详析过旧天条之弊的人也绝无理由阻止新天条的出世。但在他留下的所有物事里面没有一丝痕迹表明他在那些年里的心迹态度,而唯一知晓真相的哮天犬也长眠地下。千年岁月如水流过,就算曾可能有的一些端倪也早被涤尽。

他留于洞府中的物事,他并不能肯定那代表的是愧疚还是思念,但绝对肯定,师父是在乎的。

但他的在乎,又有几人知呢?

据说,瑶姬长公主重返天庭后极为震怒,亲自下令定了对他的处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师父当年,心忧的是什么呢?他可有何心愿?他可有何遗憾?再无人知晓了。他的亲友视他为禁忌,忠于他的犬儿相随黄泉。他的师父,曾那么鲜活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曾威震三界声名赫赫的神啊,就这样被遗忘了。传说零落在纸间,故事凋零于风里,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把他从逝去的虚无中拉出来。

只有这寂寞的神殿永恒地伫立在沉默的黑夜里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他站在黑夜里,对着这座依然雄伟高壮的神殿忽然无法抑制地升上凄凉和悲愤。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在一次各方势力联合的诛魔行动中,有一人大放光彩,连斩八名魔将,一举成名。此人身属猫族,长着一身青衣,配有一柄长剑,年纪不过三百来岁,修为却远超同辈,是三界少年一代中最突出的几人之一。

有人曾问起他的师承,他清朗一笑,道:“家师清源妙道。”

有人见他曾在灌江口的川主祠旁,吹曲《黍离》,遂笑问他你有何忧?他摇摇头。

那你有何求?他再摇摇头,脸上忽然现出几分怅惘。

我有何求?我什么求也没有,我只希望看到他站在我身前,听我当面叫他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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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下的,是他最无忧欢欣时的思作,是他最珍视的那部分,是他最为之自傲的成就心得,是他最呕心沥血的结晶,一言以蔽之,都是善意且极佳的东西。所以,他留下的,是最美好的他,是真实的他,却不是全部的他。那不是刻意想留给后人的,但也有那么一点很淡的意思。


二王庙以前也称川主庙,二郎神原塑像是白衣,翘腿,一手持案卷,一手抚哮天犬的。私心更喜欢原来白衣的神像。

杨戬年少时似乎也称得上性子孤僻,体现在字体中应该也是孤独倔强偏激,然而我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了……

那段摘自人生里的卧房的描写,是形容密室的。然后那上又说是杨戬的床榻,没道理杨戬一天天的睡在密室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便当杨戬卧室也那样了。算是原文推断也算私设。

私设神仙可夜间视物。

天册私设为天庭官方史书。

私设八九元功是包括武技身法修行玄能等在内的一整套全面系统的功法,并不止七十二变。

还有许多私设,有疑问没有写到的,欢迎在评论中提出。

除结局外全文有与人生冲突的部分请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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