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eity

幸运的杨莲（二）

#ooc
#完结

杨莲一度以为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不过一夕间，她幸福完美的世界就颠倒了。她从一个被所有人尊崇羡慕的人变成了险些害死了最爱她的哥哥的人，她从此多了一个需要她悉心照料千年的病人，她的余生都要在歉疚与赎罪中度过。
但很快她就发现无需如此。他伤得很重，但也只是伤得很重，没有生命危险，几百年、上千年调养过来总是能好的；她不会疗伤，不会照料人，但没关系，药王阁的张天师亲自拟定了药方，从阁中要来的侍女懂医术又细心，她还特意安排了三班轮换，绝对可以稳妥地照顾他；她向母亲说了镜中看到的真相后，母亲也只是说“不怪你”，甚至还要她不要太自责了；就连刘彦昌——当她解了咒又以成仙相威胁，他便想好了与她分开的理由并且说服了众人；她想象中的众人异样的眼神、昼夜不眠地守在床边、夜夜的噩梦……并没有发生。她还是华山的三圣母，每日去处理公务，甚至还去广寒宫做客，和姐妹们一起品茶赏桂花。
没错，她是做错了，犯了很大的错误，但弥补它不需要她费多大的代价。除了少了个猥琐的丈夫，她的世界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这种感觉奇异又自然。

但一个半月后，杨莲的心又沉重了起来。杨戬醒了。
她去看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不起他的太多了，而且他们也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总让她感觉畏惧，虽然他没有拒绝过多少次她的要求，也很少真对她严厉，但不知为何她总是不敢和他说心里话。虽然她现在知道他很爱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但她仍觉得很多话不能对他说。
她不知道照顾人要这么麻烦：他喝水要小口小口的喝；喂饭一次只能喂半匙，不能太快会呛，也不能太慢会溢，喂着喂着饭就凉了，一顿饭要热四次；因为用药，他常会发热，要不断地拿湿毛巾为他拍打四肢，毛巾不能干也不能太湿。同时他还不能受凉，一旦手凉了就要赶快盖上……她耐心地做着这些事，注意不让他皱眉，但她知道自己的耐心要快耗尽了。
但更困难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眼神。他不能说话，只能看着她。一个身心都被伤透了的人动弹不得地躺在床上会想什么？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也不愿去猜。她只忙碌地做事，听侍女称赞她的重情，但她只是无法让他看着别人照顾他。那样似乎太过冷漠。
她不记得以前自己生病时这样麻烦，但她确信如果换了他他一定能毫无怨言、没有丝毫不耐的做这些事，也绝不会不高兴。为什么同是兄妹差别却如此大呢？她不知道，她只觉得有些恐惧。
终于到了晚上，她觉得疲惫不堪，但她依然道：“今晚我不走了。”侍女劝她去休息，而他也眨了眨眼——这次她能看懂，他是在劝她回去，无须担心。于是她点点头，嘱咐了侍女几句便出了门。
抬头看到夜幕上微微闪烁的星辰，她放松了些。但想到明天，刚掀开一条缝的沉闷又捂紧了她。她回到房中，匆匆洗漱后就倒在了床上。

她每天去看他，走在短短一段路上像走向牢房。她像忍受苦役一样照顾他，但她克制着不流露一丝不耐。可她也真心为他的伤势心痛，她明白他是为谁才落到现在这地步。她为他伤势的好转而高兴，但也默数着时间期待着能快一点看见星光。
蟠桃会开了，她很高兴地接下了旨意。她告诉他后几天不能来的原因，走出来时清晰觉到了愧疚。她知道他断不会如此，但依然无法自抑地觉到轻松。
嫦娥等人去看过他，瑶姬也知道女儿是如何照顾儿子的。她半命令式地让她别那么辛苦，好友也委婉地安慰“那不是你的错”。
而她也忽然醒悟，她这样折腾自己毫无意义。没有人规定某人病了亲人必须亲力亲为的照顾，尤其明显有人比她更专业更细心。并且，他也不一定那样想。
而其他，他失望是必然的，排斥也是正常的，重要的是他没有彻底绝望。他还有期待。这就够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既然他还在乎他们，只要他们一直对他好，他总会释怀的。
想通了，同他在一起便不是负担。她向他道歉，想起他们曾有过的快乐时光；她不再亲自照顾他，但开始尝试说一些他感兴趣的事。她感到愉悦，因为他一天天地在好起来，看上去在渐渐走出过去的伤痛。而母亲与沉香小玉也会看看他，并且接纳了他是他们的亲人。

但渐渐地，杨莲觉到某种压抑。
杨戬似乎更希望她来陪他。伤员需要陪伴，她作为妹妹也应该照顾哥哥的心情。但他已经好多了，行起坐卧不再需要人的照顾，除了虚弱一点、法力还没有完全复原外，他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但他似乎不知道要做什么。他可以修炼，可以看书，可以与兄弟相聚，可以外出游玩——他的名誉已经恢复，不会有人再指着他骂。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但他似乎无所事事。他只对修炼认真一点，连看书似乎都心不在焉，每一天对于他似乎都很漫长。他没有直接说，但明显对她的到来感到高兴，因为她离开而失落。
杨莲觉得愧疚同时还有反感。她想起她在水镜中看到的那些日子，他在灌江口还有天庭是如何的寂寞。曾经她感动且愧疚，现在却越来越觉出了异常：她有自己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他怎么会因为她没有天天在他身边而痛苦？回想灌江口的生活，杨莲想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与朋友们在一起也很开心。她喜欢灌江口，也喜欢之外的广阔世界。她不可能像哮天犬一样只守在他身边。她不该用宝莲灯与他比武，不该为面子自欺欺人，但他因为她和朋友们玩而失落，那就不是她的错了。
杨莲喜欢的事有很多，尤其喜欢交朋友，她又交了两个新的好友。她与她们相聚时很快乐，于是就更不愿回圣母宫了。她不愿见到他看到她时亮起的双眸；大多数情况下这情绪也是转瞬间的事，随即她和他说话甚至笑闹时并不觉得压抑，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也不如何漫长，有时还很迅速。但她不喜欢告辞时他不舍的眼神，那让她有种负罪感并且希望下次晚点来。
为什么呢？从前她也常出去玩，但原因是她喜欢去玩而不是想逃避他。就算在外很开心想到回家她也不会不情愿。但现在，他的居所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却像华山与灌江口那样遥远。她很高兴她不必抬眼就能看到他。
为什么她要陪着他呢？她欠了他的。但她没有要求他为她付出。这不是理由，她已经享受了。她可以还他。他给她的无非就是她如今的安稳生活：华山三圣母的位置，她可以放弃，她可以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都能生活。神仙活着只需要吃饭，她不会做饭，但她可以学。如有必要她还可以辟谷；他曾给她保护，但她也救了他，为他治好了伤；她的法力……她如今赖以存身的能力也是因他才拥有的，但这个她不能还他。不，她也能还他法力。她可以把每月修炼出的法力输到法器中，她能还了这四千年积攒的法力，再加点利息也没关系；如果不欠他什么，她便不用去抚慰他的孤独。当然，如果他需要她做什么事她会尽力去做。
她能做到吗？她可以的。她曾在地牢二十多年并且做好了被困一辈子的打算。如果她那时能忍过孤独和黑暗，那么她现在和以后也可以忍受。
……但她不能这样做。她肯定他会很伤心。她只是不想见到他，但不想伤害他，她希望他好好的。
问题又回到原地。她真的不想伤害他，但她很抱歉地觉到她又伤到了他。她从来不擅长演戏而他又太过敏锐。
为什么？她无数次地仰望苍穹。后来她终于明白。他对她的爱她还不起，她感到沉重。但是，她知道他当初给予她最宝贵的是安全感，所以她也有责任给予同样的陪伴，但是，当初的她很弱小，她不能独自去做事。而他不是这样——如果他受伤生病不能行动她肯定会陪他，这是她该做的她从未为此抱怨。或者他如凡人一样老去她也会守在他身边——但他现在正当少年，这本是纵横四方的年纪如沉香一般只想跳出家外。但他，他似乎只留恋家，希望一家团聚。
她只是他的妹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连沉香和小玉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就算她未曾嫁人，她也不可能把他视为自己唯一的重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二哥会如此渴望与亲人在一起。如果是因为幼时缺少家的温暖——她也是孤独中长大的啊。她五岁时家变，不到十岁就离开了他，离开了认为的唯一亲人，比他离开家时更小。是因为他深情？她承认她自私，可是，他们现在全都很好很幸福了，为什么他不能寻找自己的幸福呢？如果是因为原罪——她早已说明那不是他的错甚至连母亲也承认是她错了，他也说自己放下了。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爱她一样爱自己呢？杨莲为此痛苦。
但这或许是她太敏感多疑了，杨莲想。她来找他时他有几次不再，而且似乎没有怎么注意她要走了——甚至可以说迫不及待请她离开。杨莲承认她当时觉得惊讶失落，在发现沉香比她更能和他谈得来时微觉嫉妒，也有些酸母亲对他的关注，但她很高兴。
如果说灭神阵给她什么的话，就是让她明白了她是何等幸运。她比以前更喜欢三界更热爱自己的生活且努力珍惜拥有的一切。她爱她现在所有的亲人朋友，他们不住在一起但时常相聚。尽管也有些不好的事情，会悲痛愤怒沮丧等不好的情绪，但她很幸福。偶尔她会想纵使明天就会死去也没什么遗憾的了。但她不会死，她要长生，与所爱的人一起。
还有这个不怎么完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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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莲实在很幸运。然而我写这篇文时只希望现实中的人们，如果没有杨戬那样的实力，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那很可能也是杨莲的生路。
养老比生儿更重要，留下养老钱比给孩子买房钱更重要，顾好自己比顾好孩子重要。
至于不幸被迫成了杨戬杨莲的人——如果如人生一般，最终给了杨莲安稳无忧的生活，杨莲还可称一句幸运。可是杨戬那样能力的人终究还是极少数，杨戬一旦倒下，杨莲便比常人更不幸。她不仅要负责自己，也要负担起杨戬。而就算人生杨莲，就算她没进水镜，又何尝称得上幸运？她误会了位深爱她的人，她几乎亲手杀死了他。她本可以成为一个……至少是自立的人，却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附于人。她失去了最宝贵的，但她不知道。养不教，父之过。不知道杨莲如何想，但自我代入，如果有选择，我一定要做杨戬。人生几个角色中，杨戬是最幸运的一个。
可惜人无法选择出身。那么，对于不幸成为了杨莲的人，更不幸杨戬没有高能力的情况下，也只能努力坚强。